夜幕终于再度降临，相比白天的阴沉，雪停之后的夜晚则要柔和的多。满目的白，虽肃穆，却也压抑，不像这黑夜，看不到空中的乌云，更看不到白雪之下掩埋的一切。
我靠在洞口，看着埋葬着凤翔的那个土堆，心里已平静了许多。听岳灵珊说，当日她找到我后，不知该如何是好，便要林平之将岳不群等人找了来。那个伪君子自是不肯救我，但他的老婆和女儿一同劝解，此要面子的人只能勉强应下来。
凤翔是几个华山低阶弟子匆匆掩埋的，他们埋葬凤翔的时候，我正被人背着匆忙往下山运输。岳不群没有给我找大夫，只是用他们华山的药随意给我涂抹了一下，至于后来岳灵珊把我呛醒的那一大碗中药，还是她托人悄悄去抓的。
岳不群虽然惹人讨厌，他的女儿却善良而又单纯。俗话说不是一家人，不进一家门，岳不群怎会与宁中则与岳灵珊是一家人？我觉得，或许，他与林平之才是当之无愧的自家人，两个人都是那么的疯狂，为了一部妖异的武功毁掉了家人，也毁掉了自己。
我不知道凤翔在练成葵花宝典以后有没有后悔过，她也从来没有提起她以前的一切。也许，她从来就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样的感觉。只要决定去做一样事情，就不择手段全身心的投入进去。这样的人，又怎会后悔？
手摸上还在隐隐作痛的心口，这里交错的伤痕，是不是她对我的恨？她恨我吗？恨我又怎会做出那样的约定？她又爱我吗？爱我又怎会那样的折磨我？我宁愿她一直的恨着我，也不愿她永生永世的记着我，爱着我。为一段不可能的姻缘而陪上自己次次轮回，太不值得。
我缓缓解开已成了暗红色的衣襟，拆掉早被层层浸透的布，看着那一片狰狞的伤痕，感觉这丑陋的沟壑好象直接刻在了心里。用这样极端的一种方式来让我记着她，未免太过愚蠢，太过疯狂。可她却成功的将自己永远的刻在了我心里，我已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，或许是愧疚，或许是恐惧，更或许是震撼。只要一想起她，这伤，好象就会自发的裂开，疼痛不能自己。
也许，我应该要恨她，深深的恨着她。
一夜未眠，我想了很多。以前看不懂的人，现在好象都懂了。以前不明白的事，现在好象也都明白了。宁愿欠命，亦不愿欠情，我却一直都在辜负着一个又一个爱着我的人。为什么都会爱上我？仅仅只是因为我的美丽吗？依靠皮相来维持的感情，能强烈到如此地步吗？我不明白，因为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好。
我把凤翔的墓又重新修整了一遍，给她立碑的时候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写。她曾经是一代枭雄东方不败，她却也是为情痴狂的凤翔，这两个身份她会向往哪一个？我对着那块空白的墓碑站了很久，一直的犹豫。我是她的什么人？有什么资格来决定她的身份？我除了知道她是东方不败，我又对她了解多少？
天色由阴沉转为明亮，惨白的日光于云层中刺出，印在白雪上，显得这世界里的一切都寒冷而孤寂。从旁的山道上拐来一个人，远远的站在角落，冷冰冰的大声喊道：“杨清风，我师姐让我来告诉你，她要回华山了，你不用等她了。”
她回不回华山，与我何干？用得着刻意找人通知我？我略微偏过头，看了一眼站在拐角处那个满目敌意的林平之，忽然发现这个人的面目，其实并不是很讨人喜欢。本来和气秀雅的一张脸，因为这莫名的仇恨而扭曲，没有了任何美感，只剩了一种近似变态样的冷酷。
“你……很讨厌我吗？”我对他目中的凶光有些不明所以。
“没有……”他慌忙低下头，以掩饰自己脸上的唳气。
凤翔好象说过，她喜欢看我发怒的样子。我发脾气的时候从没照过镜子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狰狞，从林平之这个小白脸看来，我凶起来的模样不一定会比他好看到哪去。凤翔的喜好当真奇怪。
对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觉有些好笑，我转过头，继续看着那块空白的墓碑，说道：“你整天忙着恨，忙着仇，见谁都把他当成自己的敌人，这日子，不觉得难过吗？”
林平之道：“这是我的事，用不着阁下操心。”
“等你报了仇，你还准备做什么？”我看也不看他，只是低垂着眼帘看着那块大石头。
“……”林平之没有回答。
我继续道：“放弃辟邪剑谱，带你师姐远远离开华山派，过你们自己的日子。余沧海，我帮你处置。”
“不必了！”他阴森森的说出这一句话，转身即走。
我继续看着那片空白，不再说一句话。林平之与凤翔都是一类的人，可能岳不群也是。会为练武而断绝自己的人，其内心的执念何其强大，又怎会被旁人一两句话劝服？若能劝，凤翔也不会走上这条绝路了。
手指沿着平整的石面滑下，我终究还是没能在这上面刻出任何字。没有她的名字，没有我名字，有的，只是一只蝴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