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墨娓娓道来:“第一位,我觉得应该带上纪委严书记,毕竟棉纺厂走到今天这个局面,跟有些管理者违法乱纪脱不开干系。”“第二位,我认为应该叫上宣传部的记者,跟着我们实拍实录,回头把视频刻录下来,警钟长鸣。”黄甬民沉思片刻,微微点头,“你考虑挺周到,那就按你说的办。”秘书裴炎担忧道:“领导,微服私访可以,起码应该带上几个安保人员,毕竟郊区治安情况比较复杂……”黄甬民摇摇头,“大可不必,我们微服私访是为了深入群众,带安保不就成了脱离群众了吗?”“中央三令五申,不要出门动不动就封路,警车开道。”“没做亏心事,难道还怕面对群众吗?”裴炎尴尬点头,“领导说的是,那就不带吧。”随后。黄甬民、严孝贤、周墨、乔雅英,外加司机小刘,组成五人微服私访小队,重返棉纺厂。第一站并不是进入厂区暗访,而是选择到俞宏云住处家访。不来不知道,一来吓一跳。谁也没想到,堂堂国企厂长,一家老小竟然住在棚户区的小破平房里。难免让人怀疑,是否有作秀的成分?严孝贤笑着问黄甬民:“县长,你觉得俞宏云一家住这种地方可信吗?”“可不可信不重要,进屋看看就知道了。”黄甬民第一个敲响院门。“咦?你们是谁呀?”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开了门,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众人。黄甬民摸摸她的小脑瓜,微笑道:“丫头,你爸爸在家吗?”“在呢,在呢。”小女孩转头呼喊:“爸爸,有人找你。”院子里堆满土豆,犹如一座小山。俞宏云正在处理发芽的土豆,一看来人当场愣住。“黄县长,严书记,周主任,你们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?”“我都没有准备,快请进屋坐!”俞宏云连忙招呼众人进屋,端茶倒水。这个家的配置不能算一贫如洗,但绝对算得上简陋。只有一台小彩电,一台发黄的冰箱,再就是陈旧的桌椅家具。虽然简陋,却收拾得干净整洁。墙上贴满了各种奖状,都是俞宏云大儿子获的奖项。隔壁卧室传来咳嗽声。俞宏云妻子患病,迟迟得不到医治,导致瘫痪在床,彻底丧失劳动能力。看到这里,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——作秀营造不出来这些细节。“伯伯,叔叔,阿姨,请吃糖!”小女孩拿出几颗大白兔奶糖,热情分给众人。估计收藏很久舍不得吃,糖纸已经褶皱泛黄。“丫头真乖!”黄甬民抱起小女孩,亲昵问道:“午饭吃的什么?”小女孩大声道:“土豆!”黄甬民又问:“晚饭想吃什么?”小女孩笑了笑:“土豆!”黄甬民诧异,“丫头这么爱吃土豆?”小女孩摇头,“家里只有土豆。”众人沉默。俞宏云急忙呵斥:“诺诺!不许在伯伯面前乱讲话,家里不还有茄子豆角吗?”黄甬民继续追问:“丫头,多久没吃肉了?”诺诺想了很久,最后摇头,“忘记了,反正中秋节又能吃啦,我要吃鸡腿!”听到这里,黄甬民不忍心再问下去,打发诺诺出去玩,转而严肃质问俞宏云。“厂长女儿吃不上肉,这太夸张了吧?”俞宏云惭愧低头,“是我无能,我愧对妻女,但凡我赚多一点,她的病还有得治,这个家也不至于这样……”严孝贤忍不住问道:“俞厂长,明明有工厂家属院的福利房,你为什么不住呢?”俞宏云苦笑:“福利房的数量太有限,优先让给厂里的小年轻当婚房了。”“我作为厂长,住在这种陋室确实丢人,也让各位领导见笑了。”黄甬民摇头,“这话我不认同。”“啊?”俞宏云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,肉眼可见的惶恐。“君子之居,何陋之有?”黄甬民话一出口,俞宏云脸红,心中暖流涌动。“领导过奖了……”“其实我家的情况算好的,厂里多数职工的情况更糟。”“这一片棚户区基本没有外来户,全是厂里职工的聚居地。”俞宏云详细介绍了下岗职工的生活情况,只字不提自己家的困难。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,这个家已经接近崩溃边缘。厂长都是如此,下面的职工又该是什么样?众人不敢往下想。家访临近尾声。黄甬民握着俞宏云的手,语重心长道:“俞厂长,你们的情况,周主任已经向我做了汇报。”“今天我代表县政府,给你一个明确答复。”“这次回去以后,我会立刻请示王书记,召开县委常委会,研究解决棉纺厂工资拖欠问题,以及后续的破产清算和安置问题。”“你要做的就是稳定民心,让大家不要灰心,更不要绝望。”“我们从未放弃每一位默默奉献的工人,县委县政府会给人民一个交代。”“好……好……”俞宏云眼含热泪,哽咽到说不出话。周墨悄悄问乔雅英:“都记录下来了吗?”乔雅英点头,“放心吧,这方面我是专业的。”众人离开后,妻子小声问俞宏云:“老公,县长这次真能解决问题吗?”俞宏云重重点头,“我觉得一定能!”“之前那些领导都是走马观花,后面跟着一大堆随从,旁边还有媒体记者摆拍,哪有真正进到老百姓家里的?”“而且这次黄县长不提前通知,不陪同接待,甚至连安保都没有,足以证明上头是有决心的。”“不过,还是得感谢周主任,如果没有他,大概率黄县长也不会过来。”妻子不解道:“周主任看着很年轻,怎么有那么大本事,能把黄县长亲自拉到咱们家呀?”俞宏云摇摇头,“具体我不清楚,但我能看出来,他是一个很有作为的人,前途不可估量。”…………第二站,黄甬民依旧不选择进厂,而是选择去前任厂长马维强家里参观。马维强一家住在度假村,远离棚户区。这里交通便利,环境优美,是很多达官贵人养老的栖息地。与俞宏云的陋室截然相反,马家是一栋五层小楼,豪门大院,金碧辉煌,比县府都气派。院外停着三辆车:一辆虎头奔,一辆老皇冠,还有一辆崭新未上牌的丰田霸道。在那个年代,普通家庭能开上一辆面包车,都算小康水平了。这三辆车随便挑一辆,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。院子南侧还有一排小屋,并非供人居住,而是狗窝。里面拴着几条猛犬:藏獒、德牧、狼青。狗盆里堆满了新鲜的排骨和鸡肉。几条宠物狗的伙食,就比许多普通人都好。五人站在院外,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。周墨问道:“黄县长,现在过去敲门吗?”“不必了,棉纺厂之所以会有今天的局面,根源已经找到了。”黄甬民转头质问严孝贤,“老严,这事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”“马维强在眼皮子底下逍遥这么多年,你们纪委看不到吗?还是故意视而不见?”